一百零三章(3/3)

    “当年我把所有家产变卖捐了个官做,旁人都说要做便做知县老爷,高高坐在堂上,怎么也比做那得罪人又没油水的官好,可我偏在那位置上做了整整三年,遇见不少贪污受贿的官员,但遇到更多的是那些一心为民请命的好官。他们直言进谏,却被奸人党羽所害,不得不流落左迁,那时的我人微言轻,只能靠仅有的一点俸禄贴补他们,满心盼着他们能够重新回到朝堂,然而这些人却大多再无出头之日,不是在路上被下令暗杀,便是一辈子困在穷乡僻壤郁郁而终。那时我才明白,这混浊人间永远都是小人当道,你纵然想与他们斗,那也得有与他们斗的资本。”

    宋了知沉默半晌,在他心中何世奎一直是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形象,远不知他心中竟有如此经略。

    “最初,我的确全心全意的在帮阮谨,希望他能夺得阮王府的权势,我亦借机登上高位,为此我甚至逼死了瑶州太守,当他带着他那还未足月的儿子跳下城墙之时,我看着瑶州一片火海,心知自己已经没了退路。”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何世奎突然笑出了声,在安静的房里格外突兀,“我总以为这个国家还有救,以为只要位高权重便能解决一切,但等我真正到了钰京,看到金銮大殿腐朽的一切,我才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坏到根里,根本无药可医,只能将其拔除。”

    宋了知其实可以理解何世奎和薛令修想要推翻这个国家的心情,但他无法接受他们一定要选择阮雪棠作为他们的牺牲品:“所以你就背叛了阮公子?”

    何世奎看着宋了知,感觉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会觉得阮雪棠那样恶贯满盈的家伙无辜,索性把话全部说开。

    “没办法,阮谨的身世注定是死路一条,若还继续跟随他,莫说实现抱负,能不能保住脑袋都难说。况且就算我不帮薛令修,他也能买通旁人去告诉皇帝这件事。”何世奎蓦地站起身,在宋了知面前撸起两侧袖摆,将整只胳膊袒露出来,“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伤,我不想再受第二次了。”

    饶是看惯血腥场面的宋了知,看到他手上的皮肉后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何世奎的两条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剐蹭,皮肉狰狞,似是旧伤,新长出来的皮肉与好的地方交错分布,密密麻麻,甚为恶心。

    宋了知讶异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你当时不是在船上看见来抓我的人了么?”

    “你是说金陵渡那次......”

    “他们将烙铁做成梳子的形状,在炭盆里烧得通红,然后一层一层梳下我的皮肉。”何世奎放下袖管,“倘若薛令修没有请来大夫在牢里为我看诊,我大概进去的第二天便死了。也是那时,他将阮谨的身份告知予我,我决心与他合作。宋了知,你还不明白么?大势不可阻挡,江山易主是迟早的事,你与他早就站在了错误的方向,若继续执迷不悟,便是与所有人为敌。”

    宋了知明白两人各有立场,实在没有多言的必要,但他又觉得何世奎那句执迷不悟说得很好,既然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法救出阮雪棠,他偏要如此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宋了知临走前虽没再看何世奎,但却用好友般熟稔的语气说道:“何大人,若最后我们三人都还活着,到时便请你来喝我与阮公子的喜酒。”

    何世奎没想到自己说了半天,宋了知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张了张嘴,原本巧舌如簧的他也不知要如何劝了。

    宋了知的背影仍有些踉跄,扶着墙一瘸一拐走着,分明踏上一条死路,却依旧昂首挺胸。

    何世奎遥遥看着他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卑劣如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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